今年的桂花，我在十月底遇见。

在这个已向冬走深的季节，有一天晚上，朋友邀我去买棉被，她向来是个凡事喜欢提早做准备的人，何况近来确实冷了不少。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。我们在小区楼下走着，闻到桂花香。朋友惊叹，这个季节了居然桂花还在开，还这么香？

夜色中，我俩抱着厚厚的被子，边走，边四处寻找着桂花的身影。走着走着，猛然一抬头，一树开得极好的桂花树映入眼帘。虽天也黑，在路灯的照耀下，金黄色的桂花还是粒粒分明，直至树冠。我们站在树下欣赏着这十月底的桂花，头顶是满满一树金色，深吸一口气，是真香！

朋友说，哎哟！真香，还好这树长得足够高大，不然一定要摘几枝带回去。别说，我也正有此意，如此香味，难免“私心”。

回到家，我赶紧把路上与桂花的偶遇讲给女儿听，女儿认真地说桂花不是八月开的么，为此她特意拿出了课本，翻到那篇《桂花雨》让我看。我记得我小时候的语文课本上好像没有这篇文章，于是，我认真地读了一遍：“桂花雨中秋节前后，正是故乡桂花盛开的季节。小时候，我无论对什么花，都不懂得欣赏。父亲总是指指点点地告诉我，这是梅花，那是木兰花……但我除了记些名字外，并不喜欢。我喜欢的是桂花。桂花树的样子笨笨的，不像梅树那样有姿态。不开花时，只见到满树的叶子；开花时，仔细地在树丛里寻找，才能看到那些小花。可是桂花的香气，太迷人了。”

姑娘说，老师讲了这篇文章作者是赞桂花、摇桂花、忆桂花。然后骄傲地给我背了一遍。她背得摇头晃脑，那句“可是桂花的香气，太迷人了”，像一把钥匙，“咔哒”一声，便开启了我记忆深处，那扇属于奶奶的、吱呀作响的木门。

在我的印象里，小时候最香的花就是桂花了。

山里乡下的农村没有那么多的姹紫嫣红，能瞧见的有名儿的鲜花很少，大家都忙着种粮食，种花的少之又少。虽长在山上的奇花异草很多，但是论香味，还是当属桂花了。

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香味呢？是一种土坯房泥土的清香混合着桂花花香的独特味道，是我最初认真闻过的桂花香，是在我奶奶房间里闻到的。

我的奶奶个子很小，很小的时候就嫁给我爷爷。从我记事起，爷爷就没让我奶奶干过什么重活，肩挑背扛的岁月里，下地干活也总是奶奶在前面走，爷爷在后面背着背篓。就算到了现在九十几了，吃饭还总是爷爷给夹菜。用所有熟知的人的话来讲，她是个享福的人。

每年八月，正是农忙的时候，当大家起早贪黑都忙着农活，所有人都来不及去欣赏桂花开的时候，我奶奶会。我们家虽然没有桂花树，但她会走好远，去山脚下一棵老桂花树下，去看桂花开了没有，去闻它的香气，若开了便会摘几枝回来，找上个玻璃瓶，把几枝桂花插上，放在她房间的窗台上。

她不在家的时候，我很喜欢去她房间待着。只要一推门，就能闻见桂花的香气，尤其是有风的时候，我会趴在窗口，看那几枝桂花，看它们绿色的叶，黄色的花朵。看它们印在木窗子上的影子，把掉在窗台上的小花拿在手上看了又看，心里想着：这么小小的花，怎么这么香？

就这样一个人呆呆地看，那味道好似是土坯房里桂花才有的独特香味。看累了，便爬上奶奶的床铺，一不小心就睡着了，梦里全是桂花。等醒了，奶奶干完农活儿回来了。她会在那个老木箱里窸窸窣窣地摸索半天，最后像变戏法一样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米花糖，或是几块鸡蛋糕。于是，我就更喜欢去她房里了。

后来长大了，每年桂花开的季节，我就会跟着奶奶去摘桂花，放在自己的房间。每天在桂花香里入睡，又在桂花香里醒来。

前几天看了一个辩论赛，刚好也提到了《桂花雨》，辩手说：我六年级的时候看不懂《桂花雨》，是我人生阅历的有限，是我总在想有更大的世界要去看。我什么时候能看到桂花雨，不是因为我奋斗了得到了闲暇，恰恰是开始学会放弃生活中一些很不容易才能拥有的机会。

是啊，那一场桂花雨，奶奶看过，妈妈看过，小时候的我们也看过。但我们长大了，我们变成了想要太多的人，所以总是错过。我们不知道那场桂花雨什么时候开，是什么样的香味。

我很庆幸在这个十月底，我与盛开的桂花相遇。

昨晚，我牵着女儿的手，站回那棵路灯下的桂花树前。我让她学我的样子，闭上眼睛，深深呼吸。我想，那一场桂花雨，奶奶教会了我如何去看，而今夜，我正试着将它，下到另一个小女孩的生命里。